第三章 論文明的涵義
繼續前章的論述,現在應該談到西洋文明的來歷,但是在討論這些之前,首先必須明確文明究竟是什麼?文明之為物,是極難形容的,不僅如此,甚至連文明的是非問題在輿論界還爭論不休。引起爭論的原因,是由於文明的涵義,既可以作廣義講,又可以作狹義解釋。若按狹義來說,就是單純地以人力增加人類的物質需要或增多衣食住的外表裝飾。若按廣義解釋,那就不僅在於追求衣食住的享受,而且要礪智修德,把人類提高到高尚的境界。如果學者能從其涵義的廣狹上著眼,就無須乎喋喋爭辯了。
文明是一個相對的詞,其範圍之大是無邊無際的,因此只能說它是擺脫野蠻狀態而逐步前進的東西。交際活動本來是人類的天性,如果與世隔絕就不能產生才智。只是家族相聚,還不能算是人與人之間的交際,所以只有在社會上互相往來人與人互相接觸,才能擴大這種交往。交際越廣,法律也就越完備,從而,感情就越和睦,見聞也就越廣闊。文明一詞英語叫作“Civilization”,來自拉丁語的“Civilidas”,即國家的意思。所以“文明”這個詞,是表示人類交際活動逐漸改進的意思,它和野蠻無法的孤立完全相反,是形成一個國家體制的意思。
文明之為物,至大至重,社會上的一切事物,無一不是以文明為目標的。無論是制度、文學、商業、工業、戰爭、政法等等,若將它總括地互相比較時,用什麼作標準來衡量其利害得失呢?能促進文明的就是利就是得;反之,使文明退步的就是害就是失。文明恰似一個大劇場,而制度、文學、商業等等猶如演員,這些演員如能表演一出卓越的技藝,並能切合劇情,維妙維肖,而使觀眾滿意的叫作優秀的演員;反之,進退失度,言語失節,笑既不逼真,哭又沒有感情,影響戲劇結構破壞劇情的叫做笨拙的演員。或者哭笑雖然逼真,但若弄錯地點和時間,當哭而笑,當笑而哭的,也是演技拙笨的演員。文明恰似海洋,制度、文學等等猶如河流。流入海洋水量多的叫做大河,流入少的叫做小河。文明恰似倉庫,人類的衣食、謀生的資本、蓬勃的生命力,無一不包羅在這個倉庫裡。社會上的一切事物,可能有使人厭惡的東西,但如果它對文明有益,就可以不必追究了。譬如,內亂或者獨裁暴政,只要能促使文明進步,等它的功效顯著地表現出來時,人們就會把它往日的醜惡忘掉一半而不再去責難了。這種情形,正如出錢買物,價格雖然很高,但是用來頗感方便或得到很大好處時,就會把往日的吃虧忘掉一半。這原是人之常情。
現在列舉幾個問題,來說明文明的所在。
第一、這裡有一群人民。表面上安樂自在,租稅輕徭役少,司法也還公正,懲罰壞人也有辦法,一般說來,對人民衣食住處置得宜,本來是無可厚非的。但是,這裡只有衣食住的享受,沒有智德發展的自由,把人民當作牛羊來牧養,僅關心其饑寒。這樣的社會,不僅是從上而下的壓制,而且是從四面八方同時壓擠,從前“松前”①之對待“蝦夷”民族,就是如此。這能說是文明開化嗎?在這種人民當中,能看到智德的進步嗎?不能。
①北海道南端的地名,文化4年(1807年),江戶幕府曾在此處設置過“松前奉行”衙門。——譯者
第二、這裡又有一群人民。表面上雖不及前一種人民那樣安樂,但還沒有達到不能忍受的程度。生活享受雖少,但發揮智德的道路並沒有完全堵塞,人民也有主張高尚學說的,道德信仰還算進步。但是,這裡並不存在真正的自由,一切事物都要妨礙自由。人民雖然也可能獲得智德,但其獲得的情形,正如貧民獲得救濟的衣食一般,並不是靠自己的力量獲得的,而是仰賴於他人。人民也可能尋求真理,但是他並不能為自己尋求而是為別人尋求。如亞洲各國的人民,由於遭受神權政府的束縛,已經喪失了蓬勃的氣像,而陷於愚蠢卑屈的深淵,這種情況,能說是文明開化嗎?在這種人民當中,能看到文明進步的跡像嗎?不能。
第三、這裡又有一群人民。生活情況雖然自由自在,但是一切毫無秩序,也毫無權利平等的氣氛,大欺小,強淩弱,只憑暴力支配整個社會。例如,昔日歐洲的情形就是如此。這能叫做文明開化嗎?文明的種子雖然在這裡開始萌芽,但這種情況依然不能叫做文明。
第四、這裡又有一群人民。人人都有自由,不受任何限制,人人可以各盡所能,也沒有大小強弱之分,他們欲行則行,欲止則止,各人的權利義務一律平等;然而,這些人民尚未懂得人間社會的意義,每人都把他的力量,用於個人身上,不能為全體的共同利益服務,不知國家為何物,也不理解交際為何事,世世代代,有生有死,出生時的情況和死去時的情況沒有什麼不同,雖然經過若干世代,在這塊土地上仍看不到人類蓬勃發展的跡像。例如現在的所謂野蠻人就是如此。雖然自由平等的習性很濃厚,但是這能夠說是文明開化麼?不能。
從以上四個例子來看,沒有一個能稱得起是文明的。那末,怎樣才能叫作文明呢?所謂文明是指人的身體安樂,道德高尚;或者指衣食富足,品質高貴而說的。但是,僅以身體的安樂就能叫做文明嗎?不是的,人生的目的,不是單為衣食,若僅以衣食為目的,人就與螞蟻或蜜蜂無異了,這不能算是合乎大地自然。或者僅以道德高尚就能叫做文明嗎?也不是,如果這樣,天下人都將成為貧居陋巷簞食瓢飲的顏回了,同時這也並非天命。所以,如果不能使人的身心各得其所,就不能謂之文明。而且人的安樂是沒有限度的,人的道德品質也是沒有止境的。所謂安樂,所謂高尚,是指正在發展變動中的情況而言,所以,文明就是指人的安樂和精神的進步。但是,人的安樂和精神進步是依靠人的智德而取得的。因此,歸根結蒂,文明可以說是人類智德的進步。
前面說過,文明是至大至重,而且是包羅人間一切事物,其範圍之廣是無邊無際,並且不斷在向前發展著。人們如果不明白這個道理,往往就要發生很大錯誤。比如有些人說:既然文明是人的智德的表現,可是現在西洋各國人,卻有很多不道德的行為,既有用欺詐辦法營商的,又有用威嚇手段謀利的,這能叫作有道德的人民嗎?又如號稱最文明的英國,在其統治下的愛爾蘭人民,不諳生活之道,一年到頭只吃馬鈴薯過活,這能叫作有智慧的人民嗎?由此看來,文明未必是和智德聯繫在一起的云云。可是,說這種話的人,認為目前的世界文明已經登峰造極,而不瞭解文明是指正在不斷前進的過程。今天的文明還沒達到路程的一半,豈能遽然要求它盡善盡美?像這種無智無德的人就是文明社會的疾病。所以對現代社會,要求文明登峰造極,猶如在社會上尋求一個十足健康的人一樣。世界人口雖多,但是能夠找到一個身無疾患,從生到死不得一點疾病的人嗎?決不可能的。從病理上來說,一般人縱然似乎很健康,充其量只能說是帶病的健康,國家也像人一樣,縱然稱為文明,也絕不會毫無缺點的。
又有人說,既然文明是至大至重的,社會上任何事物都阻擋不住它。然而,文明的本義,不是在於上下權利平等嗎?試看西洋各國文明的情況,改革的第一步,首先是推翻貴族。如英法及其他國家的歷史就是這樣,近者如我們日本,也是同樣地實行了廢藩置縣,士族失去了特權,貴族也喪失了威風,文明的意思可能就是如此。若從這個道理去推論,文明國家似乎是不應該擁戴君主,是不是這樣呢?我的回答是:這完全是用一隻眼觀天下事的說法。文明之為物,不僅既大且重,並且既宏且寬。文明既然至宏至寬,豈能沒有容納國君之地?既可容納國君,又可保留貴族,何必拘泥這些名稱而發生懷疑呢?基佐氏的“文明史”講道:“君主政治,既可以在國民等級之區分極其嚴格的印度施行;又可以在人民權利平等,完全沒有上下等級之分的國家施行,同時還可以在專制壓迫的國家施行,而且也可以在開化自由的國度施行。君主恰如一個珍奇的頭,政治風俗就好像軀體,以同一的頭可接於不同的軀體。君王恰似一種珍奇的果實,政治風俗好像樹木,同一的果實可結在異種的樹木上。”這些話的確不錯。世界上任何一個政府,都是為了人民的利益而設的。政府的體制只要對國家的文明有利,君主也好,共和也好,不應拘泥名義如何,而應求其實際。有史以來,世界各國的政府體制,雖然有君主專制、君主立憲、貴族專制、民主制等不同的體制,但是不能單從體制來判斷哪種好,哪種不好,最重要的是不使偏於極端。君主未必不好,共和政治也未必都好。如1848年,法國的共和政體,徒具公平之名,實際卻極殘酷。奧國在法蘭西斯二世時代,雖是專制政府,而實際卻很寬宏。現今美國的共和政治優於支那政治,但是墨西哥的共和政治則遠不及英國的君主政治。所以,奧國和英國的君主政治雖好,但不可因此而推崇支那的君主政治。美國的共和政治雖然值得稱讚,但不可法效法國和墨西哥的做法。評論政治應從實際出發,不應徒慕虛名。況且,政府的體制不是千篇一律的,因此,在議論體制時,學者應該高瞻遠矚,不可偏執。古往今來因名而害實的事例是不少的。
在支那和日本,把君臣之倫稱為人的天性,認為人有君臣之倫,猶如夫婦父子之倫,並且認為君臣之分,是在前生註定的。就連孔子也沒能擺脫這種迷惑,畢生的心願在於輔佐周朝天子以施政,至於窮途末路,只要諸侯或地方官肯於任用他,便欣然往就為其效忠,總之,他除了依靠統治人民和土地的君主來搞事業以外,就別無他策了。這說明孔子也未能洞悉研究人類天性的道理,而是被當時的社會情況遮住了眼睛,被當時的民風蒙蔽了心思,不知不覺地受到迷惑,主觀地斷定了立國之道一定要有君臣。儒教關於君臣的論述,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從這一方面來看,不僅沒有什麼不當,而且好像極盡人事之美。然而君臣的關係,本來是在人出生之後才發生的,所以不能說它是人的本性。天賦的人性是本,人出生之後產生的是末。不能以有關事物之末的高深理論來動搖事物之本。譬如,古人不懂天文學,只知天是動的,就根據地靜天動的思想,牽強附會,定出四時迴圈的演算法,其中似乎也有一些道理,可是因為不懂得地球的本性,就極端錯誤地製造出星宿分野的妄說,連日食和月食的道理也未能理解,以致事實上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原來古人所謂地靜天動,只是因為目睹日月星辰似乎在動,於是便根據目睹的現像加以臆測。但實際上地球和其他星球是相對的,以上的情況是因地球旋轉而發生的現像。所以地動是本性,而現像只是末的表徵。不可誤以末的表徵而認為是本性,也不能因為天動之說有些道理,就以此排斥地動說。所謂天動的道理絕不是真理,只是由於不研究事物的道理,光看物與物的表面關係,而產生的牽強附會的說法。如果以天動說為真理,那末,從航行中的船上看海岸好像在移動,就說岸是動的船是靜的,這豈不是荒謬之極嗎?所以要談論天文,首先應該研究地球為何物,轉動情形又如何,然後再弄清楚地球和其他星球的關係,才能論述四時迴圈的道理。這就是說,先有物而後有倫,並不是先有倫而後有物。切不可以臆斷而論物之倫,以其倫而害物之理。君臣之倫也是如此。君與臣的關係就是人與人的關係。這種關係上雖然存在某些道理,但這是因為世上偶然有了君臣以後才產生出來的,所以不能根據這個道理,說君臣的關係是人的本性。如果說這是人的本性,那末世界各國只要有人就必然有君臣之倫,但是事實並不如此。人類社會莫不有父子夫婦,莫不有長幼朋友,這四者是人類天賦的關係,也可以說是人的本性。唯獨君臣,在地球上,某些國家就沒有這種關係。目前一些實行共和制的國家,就是如此。這些國家雖然沒有君臣,但政府與人民之間,各有各的義務,政治情況也極好。孟子曾說:“天無二日,民無二王”,但實際上現在已經有無王的國家,而且其國民的情況,有的遠遠超過唐虞三代之上,這又該作何解釋呢?假使孔孟活到今天,將有何面目見這些國家的人民呢?這可以說是聖賢的漏洞。所以主張君主政治的人,首先要分析什麼是人性,然後再論君臣之義,這種君臣之義,究竟是胚胎於人性呢,還是在人出生之後,偶然發生了君臣關係,而把這種關係的準則稱作君臣之義呢?必須根據事實弄清其先後。如果平心靜氣地探討真實情況,一定能發現這個準則完全是出於偶然的原因。既知其為偶然,就不能不衡量這個準則的利弊。對於某種事物如果容許考慮它的利弊,便說明它是可以修正改革的。凡可以修正改革的事物就不是天然的規律,所以,儘管子不能為父,婦不能為夫,父子夫婦的關係難以更改,但是君可以變為臣,例如湯武的放伐就是如此。另外,君臣也可以同起同坐,例如我國的廢藩置縣,就是如此。由此看來,君主政治,並不是不可以改變的。至於決定改與不改的標準,只在於它對文明是否有利而已。(某西洋學者曾說:不僅在支那、日本有君臣之分,西洋也有Master和Servant的名稱,這就是君臣的意思。但是,西洋的君臣和支那日本的君臣意義不同。因為我們沒有相當於Master和Servant的辭匯,所以姑且把它譯為君臣,不要拘泥這種字面的意義,我是把古來支那人和日本人印像中的君臣叫作君臣的。譬如,從前在我國殺害主人者處以磔刑,而臣僕被主人殺死則不能申冤。這種主人和臣僕,就是君臣。封建時代的諸侯和藩士的關係,就是君臣關係的鮮明例子。)
依以上的論述,君主政治是可以變革的,那麼,變君主政治為共和政治,這就能認為是達到理想境地了嗎?絕對不然。在北美有一群人,在距今二百五十年前,他們的祖先(指“Pilgrim fathers”,共有一百零一人,是在1620年離開英國的)因為在英國受盡殘酷的政治壓迫,厭惡君臣之義,毅然離開祖國,來到北美,歷盡了千辛萬苦,為獨立自主奠定了基礎。這個地方就是麻塞諸塞的普立茅斯。它的歷史遺跡迄今尚存。後來,有同樣心願的人,接踵而至,從本國攜眷遷來的日見增多,他們定居下來開闢了“新英格蘭”。此後人口逐漸繁衍,國家財富日益增長,到了1775年,已經佔有了十三州的土地,遂脫離本國政府,苦戰八年,終於獲得勝利,建立了一大獨立國家,這就是現在的美利堅合眾國。這個國家之所以獲得獨立,並不是由於這些人民的自私,更不是為了達到某種野心,而是根據公平合理的原則,為了維護人類的權利義務和保全天賦的幸福。由當時的獨立宣言就可以知道他們爭取獨立的目的。何況在1620年12月22日,當這一百零一名先人冒著風雪來到美洲大陸,踏上海岸岩石的時候,怎麼會有絲毫自私心呢?正是所謂大公無私,除敬神和愛人以外別無他念。現在我們推測這些人的思想,不消說,他們是非常厭惡暴君和貪官污吏的,他們甚至想要在二百五十年前就從這個世界上把政府這個東西徹底廢除。其後在1770年代的獨立戰爭,正是繼承了這種精神,並且具體實現了這種精神。戰爭結束後,決定政體,也是根據這種精神。後來在國內實行的工商業、政令、法律等以及所有人與人的關係,也都是以實現這種精神為目的的。那末,合眾國的政治,既然是由獨立的人民竭盡力量按照自己的願望建立起來的,按理說這個國家的政治應該是完美無缺,真正達到人類美滿境界,實現了真正的理想國了。但是,今天的實際情況,完全不是這樣。共和政治成了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施行的暴政。這個暴政的嚴酷情況和君主專制的暴政並無二致。所不同的,只是出於一人之手與出於眾人之手而已。據說美國的風俗是崇尚簡樸的,簡樸本來是人間的好事,但是,由於世人喜好簡樸,於是就有偽裝簡樸以欺世盜名的,也有假借簡樸以騙人的,猶如鄉下人利用其淳樸以欺騙人。再如美國禁止賄賂的法令很嚴密,但是禁令越嚴密,賄賂越猖獗,與過去日本禁賭越嚴,賭風越盛的情況很相似。這類瑣事是舉不勝舉的,現在姑且不談。輿論認為共和政治公平,那是因為它是以全國人民的意志為施政的方針的,猶如在百萬人口的國家,集中百萬人的意志以決定國事,所以才說它公平。但是事實上,都大有出入。舉例來說,在共和政治制度下,選舉議員時有採用投票選舉,以其得票多者當選的辦法。既然取決於多數,則多一票也是多數,假如把全國人民的投票傾向分為兩派,在百萬人口的國家,以一派為五十一萬人,另一派為四十九萬人來進行投票,則當選者必然要偏於一方,即是說四十九萬人那一面,從開始就失掉參加議會的機會了。再者,假定這些當選的議員為一百人,在他們出席國會討論國事時,照例是用投票方式表決,如果是51人與49人之比,那麼事情就不得不取決於51票的多數了,所以作出的決議並不是按照全國人民的多數,而是按照多數中的多數來決定的。票數相差極少,因而大致的比例是以全國人口四分之一的意志控制了下餘四分之三人口的意志,這不能叫做公平(見穆勒氏《議會政治論》)。此外,關於議會政治,尚有許多糾纏不清的爭論,很難斷定其利弊。另外,君主政治有以政府的權威壓制人民的弊病,共和政治則有以人民意見干擾政府的缺點,所以政府有時不勝其擾,很可能動用武力,以致引起大禍。因此,不能說唯有共和政治戰禍最少。以最近的例子來說,在1861年,由於買賣黑奴引起了糾紛,美國南北分成了兩派,上百萬的市民突然拿起武器,掀起了空前未有的一場大戰,同室操戈,同類相殘,混戰四年,所損失的生命和財產,不計其數。本來,這次戰爭的原因,是由於國內的上層人物反對買賣黑奴的惡習,提倡天理人道而引起的爭端,這本來是社會上的一件好事,但是,事件一旦爆發,就節外生枝,以致理智和利益,道德和欲望混淆不清,終於失去了本來的意義。如果從具體情況來看,不外乎是這個所謂自由國家的人民在爭權奪利,各逞其一己之私而已。這種醜惡情況恰如天堂樂土出現群魔廝鬥一樣。如果先人地下有知看到這種情況將作何感想!陣亡者在黃泉之下,又將何顏以見先人!又如英國學者穆勒氏所著的《政治經濟學原理》中寫道:“有人說人類的目的唯有進取,為了爭奪利益,不惜互相排擠踐踏追逐搶先,這種現像對於促進生產發展最為有利。雖然還有人以為追求利益是人類最高的法則,但依我個人的見解,卻不敢贊同。在現代世界上,實際情況是這樣的國家,就是美利堅合眾國。這些白種人的男兒聯合起來擺脫了不公平不合理的羈絆,開闢了新世界,那裡人煙並非不稠密,財富並非不豐裕,耕地之遼闊綽綽有餘,民主自由的權利也已普遍施行,人民簡直不知什麼是貧窮。雖然有了這樣完美的條件,可是從這個國家一般風俗上所表現的實況來看,不禁令人驚訝。全國的男子畢生奔走追逐金元,而全國婦女畢生只顧不斷地生育這般追逐金元的男子,這難道是人類生活的崇高理想嗎?我是不能相信的。”從穆勒氏以上的話,可見美國風俗的一斑了。
從以上的論述來看,君主政治未必良好,共和政治也未必妥善,不管政治的名義如何,只能是人與人關係上的一個方面,所以不能光看一個方面的體制如何,就判斷文明的實質。如果體制不合適也可加以改變,如果不影響大局,也可以不改。人類的目的唯有一個,就是要達到文明。為了達到文明的目的,不能不採取種種措施,因而邊試邊改,經過千萬次試驗,才能得到一些進步。所以人的思想不可偏執,必須氣量寬宏。世上一切事物,若不經過試驗,就沒有進步,即使經過試驗而順利進步,也還不能達到進步的頂峰。所以從有史以來直到今天,可以說世界還處於不斷試驗中。目前各國的政治,依然正處在試驗過程,所以不能遽然斷定其好壞,這是不消說的。只能把對於文明有較多好處的叫作好政府,較少的甚至有害的叫作壞政府。所以評論政治的好壞,應從衡量它的國民所達到的文明程度來決定。世界上既然沒有達到文明頂峰的國家,也就沒有盡善盡美的政治。如果文明真的達到了頂峰,那時不論什麼樣的政府,都等於無用的廢物,還有什麼體制值得選擇的呢?還有什麼名義可爭論的呢?只因為現今的世界文明,還正在前進的道路上,所以政治也顯然處在前進的途中,各國之間前後相差不過幾步而已。以英國和墨西哥相比較,英國的文明走在前面,政治也走在前面。美國的風俗雖然不好,但若與支那的文明相比,卻略勝一籌,因此美國的政治也就比支那好。所以,君主政治和共和政治,如果說是好,也可以說都好,如果說不好,也可以說都不好,而且政治並不是文明的唯一來源,它是隨著文明而進退的。前面已經講過,它是和文學、商業等共同構成文明的一部分。所以,文明可以比作鹿,政治如同射手,當然射手不只一人,射法也因人而異,不過他們的目標都是在於射鹿和得鹿。只要能獲得鹿,不管立射和坐射,甚至徒手捕獲亦無不可。如果專拘泥於一家一派的射法,射箭不能中的,而失去當獲之鹿,那就是拙笨的獵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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